广州恩宁路6年拆迁,他们为什么留守

发布时间:2012-08-20 00:00:00 Clicks:0

 改造需动迁1823户,已完成1785户,还剩38户

  你有多久没去过恩宁路了?这条昔日“广州最美老街”,在6年拆迁“拉锯战”中变得七零八落、面目全非,甚至让人不忍再多望一眼。废墟之上,如果可以选择,谁愿意留守?一方面,他们甚至被指“漫天要价”,妨碍了城市更新的进度;另一方面,他们终究得放弃多年的居所,搬到城市的陌生之地。一切只是时间的问题。

城市快速变迁所带来的改变,很少能为人感知。何妨静下来,与留守户们一同见证恩宁路的最后时光。

  特写

  每天清晨6点,82岁的梁妹就从如意坊准时出发,花近1个小时,走上2公里的路程,来到恩宁路元和街,与留守的街坊消磨时光。她认得,就在某片废墟之上,曾经矗立着她的家———30多平方米之地,足够她和两个儿子、媳妇还有孙女共享天伦。(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网) 梁妹最记得电视上曾经预告过的模拟景象,未来的恩宁路可能会变成西关的“丽江古镇”,也可能会变成广州的“新天地”。“在酒吧里喝酒作乐的人,还会知道恩宁路过去的时光吗?”梁妹摇摇头,她觉得想象中的恩宁路新貌,似乎完全与她无关。

  

  这是一场消耗了6年光阴的拆迁“拉锯战”。

  2006年11月,恩宁路连片危破房改造项目作为广州“中调”的首个旧城改造项目启动,一夜之间,接近1900户人家被迫卷入其中。6年来,他们经历着博弈、挣扎与搬迁,面对了独守、猜忌和别离。

  时至今日,各种迹象表明,这场“拉锯战”已经逐渐走到尾声。荔湾区城市更新办上个月公布了最新的数据,目前恩宁路改造地块内未签约的,只剩下38户。

  本月,荔枝湾涌三期的复涌工程进入实质性阶段,西端的昌华涌在短短半个月已揭盖数十米。工程将一路往东延伸,如尖刃般横贯恩宁路腹地,加速着拆迁的进行。

  废墟之上,有人选择坚持,也有人开始妥协。这是恩宁路留守户们“最后的时光”。

  那天,她悔恨糊里糊涂签了约

  梁妹,82岁,如意坊街坊

  小儿子流离失所

  每天清晨6点,82岁的梁妹从如意坊准时出发,花近1个小时,走上2公里的路程,来到恩宁路元和街,与留守的街坊消磨时光。她认得,就在某片废墟之上,曾经矗立着她的家———30多平方米,足够她和两个儿子、媳妇还有孙女共享天伦。

  2008年,危改办动员梁妹搬迁,除了给予她9800元/平方米的补偿金外,还曾口头承诺两个月之内他们家额外申请一套公房。当时,梁妹没有跟儿子商量便签订了合同。“实在没想到,公房申请不下来,细仔(小儿子)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老人脸上写满愧疚。

  考虑到大儿子已经结婚生女,梁妹决定把补偿金换回来的27平方米二手房让给大儿子。“我对细仔罗锦华和媳妇说,委屈你们先租外面的房子,等待申请公房。他们当时也没有意见”。

  然而两个月后,公房申请一直没有回音。这家子心里开始着急,矛盾也接二连三。不久后,罗锦华与妻子离婚。他认为,这与房屋问题有很大关系,“哪个女人,愿意跟着居无定所的男人呢?”

  申请廉租房遭拒

  45岁的罗锦华每月收入都不固定,靠着帮朋友剪发、洗头过活。去年,他的右脚脚膝关节犯病,走起来一瘸一拐,理发店的老板一看这样,都拒绝聘用他。

  为了让自己看起来年轻点,他选择一些颜色鲜艳的衣服,还染了黄色头发。“现在的打扮就像猴子一样。”罗锦华自嘲。从去年到现在,他都没有固定工作,一个月有那么五六次“顶替工”,每天的报酬就30元到50元不等。

  因交不起房租,罗锦华只好寄住在朋友家,今天这户,明天那户,担当“厅长”。直到2010年4月,他跟多宝街街道办反映公房的情况,并填写了“广州市廉租住房保障申请表”。然而,街道办则回复,根据罗锦华现在的情况,仍不够资格申请公房。

  兄弟争吵老母落泪

  没有房子住,罗锦华有时难免会冲亲人发脾气。“为什么你有房子住,我没有?”罗锦华一见到哥哥就很激动。对方只好回应:“这个能怪我吗?都是老妈当初糊里糊涂地签了拆迁协议。”每当听到这样的争吵,粱妹就静静坐在一旁哽咽,泪水溢出眼眶。

  梁妹常常责怪自己:“当初真的糊里糊涂,太蠢了!”她只希望给小儿子争取一间公房,“单间也行,能够住人就可以了”。看到母亲伤心,罗锦华又会后悔。“我火气太大了,实在不能怪老妈,她把我们养育大已经很不容易。”

  上个月,罗锦华向居委会再次递上公屋申请书。他把自己起草的“申请报告”递给记者,里面写到“身为广州人,竟也流离失所,迫于生活压力,暂栖身朋友家”。

  前几天,梁妹经过昌华街,荔枝湾涌三期的揭盖复涌工程已经展开,很快将延伸到恩宁路。她最记得电视上曾经预告过的模拟景象,未来的恩宁路可能会变成西关的“丽江古镇”,也可能会变成广州的“新天地”。

  “在酒吧里喝酒作乐的人,还会知道恩宁路过去的时光吗?”梁妹摇摇头,她觉得想象中的恩宁路新貌,似乎完全与她无关。

  那天,她离开得悄无声息

  陈有莲,元和街162号街坊

  “贫民窟”的快餐店

  7月26日,台风“韦森特”掠过的第二天,恩宁路的内街巷里到处是折断的树枝,眼前一片狼藉。从宝庆新中约进入元和街,远远就能看见空地上的162号。此刻,钩机正在这座小楼前咣咣咣地响个不停,瓦砾和砖块一片片掉落。几个小时后,小楼整体倒下,尘土飞扬。

  “天啊!陈有莲的房子怎么没了?就好像被台风吹走一样……”附近有街坊还不敢相信,元和街上唯一屹立的老屋已经被拆。两天前,59岁的陈有莲还坐在老屋前,哭肿着双眼和邻居们说:“我就不走,和拆迁办对抗到底,连遗书都写好了,就没什么害怕的。”

  元和街一带,被称作恩宁路的“贫民窟”,新中国成立时期密密麻麻都是木棚屋,到了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才被部分居民重建成混合结构的两三层房屋,然而占地面积都很小,不少室内不足2米宽,伸开双手几乎可以同时触到两边墙。

  陈有莲所在的162号,就是这样一栋两层高的房子。自丈夫过世以后,这座物业可以说是她唯一的依靠。2000年,在妹妹陈美莲的建议下,陈有莲和兄弟姐妹联合附近几户街坊,在家门前开始了快餐作坊生意。

  几户人家拿出了自己的锅碗瓢盆,凑成简陋的厨房,只投入了600元成本,就经营起快餐来。刚开始,生意平淡,偶有“收买佬”踩着三轮车经过,停下来吃饭,陆陆续续发展到三五成群来帮衬。后来,位置已经不够了,有顾客甚至站着吃。

  陈有莲记得,恩宁路动迁以前,他们的生意做得很红火,兼营午饭、晚饭还有夜宵,平均每天可以卖出1000多个盒饭,一天的利润就有500元。“这家门口的快餐店,养活了12口人,我们的生活就在这里,再没有其他的收入来源”。

  被指“拿钱买房还漫天要价”

  2007年春节,恩宁路的拆迁公告挂得满大街都是。位于“红线”之内的快餐店,已无法“续牌”,从“正规军”一下子变成了“游击队”。陈有莲说,她每天最担心的就是城管来检查。“有时开不了档,只能趁城管下班,偷偷煮两锅鸡煲,卖夜宵。”

  随着搬迁者越来越多,他们每天的平均收入跌至微薄的几十元。陈有莲也想过离开。不过现实情况是,这座老屋的合法面积为39.66平方米,补偿款总额只有35.5万元。“拿着这笔钱,能买得到房子吗?”

  在危改办的协助下,陈有莲成功以53万元申购了位于中山八路党恩新街一处面积为70 .26平方米的经适房。而前提当然是,先签署拆迁补偿协议。

  2010年7月,陈有莲拿到了新房的钥匙,但她依然无法离开旧屋。为购买经适房,她欠下的债务高达18万元,她需要靠经营快餐维持生计、偿还债务。

  陈有莲说,之所以同意签订拆迁协议,是因为危改办曾经承诺,将安排恩宁路的另外一个地方让她经营快餐。这点终究没能兑现,成为了双方僵持的关键。陈有莲认为,是拆迁办“连哄带骗”让她签了协议;危改办则诟病对方“拿钱买了房也不搬,还漫天要价”。

  坚守5年半天了结

  去年夏天,元和街上大部分房子已被拆平,陈有莲的老屋显得尤为突兀。同年6月28日,她把荔湾区危改办告上法庭。那天傍晚,陈有莲爬上了老屋楼顶,亲手用红色油漆在外墙上写了“倒签合同,欺压百姓”八个大字,仿佛在宣告,要和拆迁“抗争到底”。

  今年7月份,无证经营的快餐店被正式取缔。收入来源彻底没了,陈有莲一家无比焦虑。米缸里还有50斤粮食,他们也不知能熬到什么时候,一日三餐重复着清淡的白粥。闲下来,几个人就围坐在老屋前商量继续下去的打算,不时哭作一团。

  7月24日下午,恩宁路的街坊们奔走相告,“听说区长(荔湾区区长晏拥军)来了,在吉祥坊呢,还不过去看看”。陈有莲和妹妹陈美莲一听,马上跑回屋子,提着一大袋子文件赶到吉祥坊。

  围挤在区长身边的街坊,一个挨着一个,姐妹俩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好似抓到救命稻草那样,重复着自己的故事,倾诉这样那样的困难。等区长说话,两个人已经哭成泪人。区长则安排工作人员把情况详细记下,并对她们说“好好照顾自己”,“事情总会解决的”。

  第二天晚上8时,陈有莲一家收拾了所有的物品离开元和街,几个工人开始对162号进行拆除,直至7月26日下午3时,房子已被完全拆平。陈有莲说这是自愿搬迁。对此,她没有做过多解释,只说“不想再纠缠了,想简单了结”。

  附近不少街坊表示,搬迁当晚,陈有莲一家传出了激烈争吵,长达五六个小时。有人甚至猜测,这与陈有莲见了区长有关,可能已经拿到额外补偿。那天,她走得悄无声息。

  那天,她知道了要“保存证据”

  梁群英,吉祥坊10号街坊

  钩机驶来房子开裂

  7月24日当天,跑到区长面前“诉苦”的,不只陈有莲,还有住在吉祥坊的梁群英。只是,梁群英发现区长“行踪”并非因为收到街坊的通知,而是区长正好出现在她设置的视频监控中。

  去年6月,梁群英用积攒下来的退休金,买来了一套视频监控器,还有复印机、打印机、相机等设备,记录着周围与拆迁有关的一切。每天一有时间,她就坐在电视机前,盯着屋外6个摄像头所拍摄到的景象。

  “保留证据”,这是梁群英购置监控器材的初衷。去年年初,吉祥坊的拆迁户一批接一批搬走,四周的房屋开始了断断续续的拆迁。她每每想起,都用“可怕”和“恐怖”来形容。

  梁群英记得,2011年4月,吉祥坊10号开始拆卸施工,大型钩机从她家房子背后驶入,直接拉倒了10号的房柱。“那一刻,我真的以为地震了。”梁群英说,当时她就坐在屋子,头一回感觉“拆迁真的杀到埋身”。

  随后,她家的墙体出现了多处大小不一的裂缝,最严重的一条长度超过2米,缝隙宽达1厘米。为此,梁群英与施工方交涉,向项目办投诉,然而拆迁仍在继续,房屋的损伤无人愿意负责。

  “他们都说,我拿不出证据。要证据是吧?等着!”梁群英一气之下,便在房子的周围安装了视频监控器。

  拆迁生活的“柴米油盐”

  除了梁群英自己,没有人能体会,她对这座房子的感情。因为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凝聚了她的心血。婚后,她与丈夫花光所有积蓄,亲手把木屋改建成两室一厅的砖结构房子。 梁群英常说自己学历低,“只念过初中,还当过知青,退休后只希望舒舒服服什么都不用想”。然而,拆迁让她懂得了许多:签名不保险,最好印指模,还要一式两份;遇到纷争,应该先用相机或手机拍下来整个过程,然后存入电脑。

  很难想象,这位57岁的西关老人,能自如操控电脑上网。在她的一个个移动硬盘里,视频“证据”琳琅满目,全部以日期归类。家里的打印机没纸了,复印机没墨了,她都会仔细记录下,拆迁生活的“柴米油盐”。

  拆迁项目进行了6年,梁群英觉得自己已经心神疲惫。“以前,朋友总是夸我红光满面,现在都说我老了,白头发长了许多,心里有担忧不完的事”。

  谁也不愿当钉子户

  早在2009年,街道办就劝梁群英签下补偿协议,搬出去住,日后安排他们回迁到逢源路宝盛沙。但梁群英坚持,应该先安置再动迁。“你以为钉子户好当啊!谁想留在废墟上担惊受怕?”她说。

  梁群英以宝盛沙安置项目为例说:“当初承诺2年回迁,现在都3年了,才刚刚封顶。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建好了,再赶我们走?谁能保证,临迁费能够一直给?谁能保证宝盛沙建好了,我们就能搬进去?我真的不信他们!”

  7月24日,区长在吉祥坊的出现,让梁群英兴奋了好一阵子。她把区长带进屋内,一一指出墙上的裂缝,希望讨回说法。区长让工作人员记录情况,又把话题转移到搬迁之上。“你们希望得到怎样的补偿才满意,才愿意搬迁呢?”

  梁群英说:“只是希望以屋换屋。要求也不高,二手房都没关系,地段合适就行。”区长听毕,立刻让她划出可以接受的地段范围。“我们就根据这个范围去找,到时再和你们商讨。”

  不过,在区长离开15分钟后,梁群英的兴奋感就消散了。她说:“这些话听完就罢了,我们真的没寄什么希望,反正时不时有人来视察一下,说两句,我们都见惯了。”

  恩宁路改造大事记

  2006.11恩宁路连片危破房改造项目作为广州“中调”的首个旧城改造项目启动。

  2007.03恩宁路改造项目正式对外招商。

  2007.05荔湾区政府首次对外公布恩宁路拆迁范围。

  2007.07恩宁路骑楼被列入拆迁范围,引起市民强烈反对,后广州市政府宣布保留全部骑楼街。

  2008.11恩宁路规划区内正式开始拆迁。

  2009.12荔湾区政府公布《恩宁路历史文化街区保护开发规划方案》,提出将恩宁路老街区建成“丽江古镇”式的首个岭南特色“西关古镇”旅游文化区,并向公众咨询意见。

  2010.01 183户恩宁路居民联名反对恩宁路规划方案。

  2010.03荔湾区政府赴港为恩宁路改造招商。

  2010.04市政协委员吴名高在广州市两会递交提案称“恩宁路改造项目”已经变成“完全商业开发”,应该马上停止。

  2010.10荔湾区政府正式聘请由大学教授、规划专家、人大代表、政协委员等15人组成的恩宁路改造项目顾问小组,预示恩宁路改造项目再次启动。

  2011.03荔湾区决定扩大对历史建筑的保护力度,100多间粤剧名伶故居等特色建筑都被纳入保护范围内。

  2011.06恩宁路改造规划在广州市规委会上全票通过,摒弃基本全拆思路,提出将通过保护骑楼、复建河涌等多种方式,实现对旧城区历史文化的保护。

  2012.02市规划局发出《关于申请出具建设用地规划条件的复函》(穗规函〔2012〕763号),根据《恩宁路旧城改造更新地块控制性详细规划导则更改》等文件明确了红线范围内的保留建筑物。

  2012.03调整了恩宁路旧城改造更新地块的拆迁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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