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龙旧改：两派业主互殴

[提要] 木头龙小区建于上世纪80年代，是个有30多年历史的社区，共有业主1340户。2011年7月，有业主与开发商益田集团签约搬出，迄今已搬走约1000多户，开发商支付的总奖金及租金超1.5亿。

3月底，一个题为《木头龙流血事件实录：钉子户辱骂、痛殴老邻居！》的帖子，成为几家网站论坛的焦点。帖子描述：3月26日，（正在旧改的）罗湖木头龙小区几位已搬迁的业主，回到小区劝说未搬迁的业主（钉子户），结果遭到钉子户的殴打辱骂，数人受伤。邻里之间，有何深仇大恨，要以血相溅？惯常见到的拆迁纠纷，多为业主合力周旋开发商，木头龙何以演变成业主间的流血冲突？已搬迁的业主出于什么动机回小区劝说未搬迁的业主？未搬迁的业主为什么成了“钉子户”？带着疑问，晶报记者展开了调查。

《木头龙流血事件实录：钉子户辱骂、痛殴老邻居！》的帖子描述了事件经过：“3月26日上午9点多，我们这些已搬迁的业主来到木头龙小区43栋楼下，想和该栋业主曾×梅（阿梅）聊一聊小区改造的事情。作为原来的老木头龙人，我们仅仅希望大家同心协力共同推进小区的改造进程，让大家早日回归家园。谁知，当我们来到楼下，当即受到了一群未签约业主的谩骂和阻扰。我们还是试图跟他们沟通理论，结果他们就开始动手打人。”

帖子描述的流血冲突细节如下：43栋没签约的业主陈×英拿起铁锤就打向3栋已搬家的业主朱瑞朋的头部，造成朱瑞朋轻度脑震荡。61栋业主黄振武上前劝架，却被43栋业主钟×保（阿保）的妈妈冲到跟前抓伤，颈部和身上有多处伤痕。阿保妈妈后来更捡起铁铲冲上前打业主，幸亏43栋业主郑佩蓉及时上前劝住，但不幸的是左手手腕被铁铲划伤，右手食指也被铲弄伤，至今未能活动自如。

　　帖子公布了几位业主受伤的图片，并悲怆质问：“难道我们签约有错吗？我们搬出去有错吗？我们想让木头龙建得更快更好有错吗？我们想早日回归我们的家园有错吗？不知道还要熬到哪年哪月才能等来我们的回迁日。这些自私自利的钉子户，这些唯利是图的钉子户，这些幻想发横财的钉子户，有关部门出来管管他们吧！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流血事件了！”

　　随后，该帖后边出现了反击的跟帖，称：“好一个颠倒黑白的帖子，为啥楼主不把你们在3月25日做了些啥也写出来告诉网友们？你们60多人加上雇佣的几个暴徒用铁锤砸烂31栋、27栋的铁门，打烂1至3楼的楼梯扶手墙，捣毁业主的菜地和老人休闲聊天用的雨篷和椅子，3月26日上午又到43栋想砸门，三楼的业主出来阻止，被你们雇佣的暴徒所伤，可怜的郑婆婆被暴徒打致腰椎骨折，现在住院刚刚才做了手术……是开发商难为我们还是我们难为开发商呀？大家看看连单元规划都还没批，谁是拆迁主体都没定就拆楼房、砍树，谁给开发商的权力？请开发商出示政府批准他的批文，好么？”

该帖随后出示了一份市城管局《不予行政许可决定书》，内容为：深圳市益田集团股份有限公司：你单位报来的“关于木头龙小区内树木迁移的请示”的申请收悉。经审查，因资料不齐，待取得规划国土部门批文，具备开工条件，经小区业委会同意和罗湖区城管局现场核实迁移数量后再行申报。落款日期是2012年4月1日。还出示了一份罗湖区城管局的《行政处罚告知书》，内容为：当事人：深圳市益田置业有限公司：经查2012年12月3日至2012年12月26日，你单位未经城管部门批准……迁移木头龙小区树木149棵和砍伐树木14棵……本局拟对你单位罚款人民币489000元……落款日期为2013年2月2日。以上迁移砍树情况经罗湖区驻木头龙工作组证明属实。

据知情人透露，3月26日来现场处理业主冲突的相关部门，对当天事件定性为业主互殴。冲突双方各有说辞，形成罗生门。

　　现正开展搬迁补偿安置谈判工作，究竟有多少未搬迁业主，尚需进一步核实统计

　　3月初，罗湖区重建局公开回应了网友“有拆无赔”对木头龙旧城改造的质疑，回应称：

　　2010年4月，爱国路木头龙更新单元经市政府批准公告列入深圳市城市更新计划，益田集团为木头龙更新单元的申报主体。

 2012年3月，木头龙片区城市更新专项规划（草案）完成公示。2013年1月，木头龙片区城市更新专项规划经市城市规划委员会建筑与环境艺术委员会审议通过，现待市规划国土委核发规划批复。

　　木头龙小区用地面积7.70万平方米，户数1300多户，改造规模大，影响面广。区政府已抽调专门人员补充到木头龙工作组，加强现场沟通协调力度，并责成益田集团，在合法、有序推进项目实施的同时，加强小区物业管理力量，做好小区垃圾清运及安全隐患排查工作。同时，辖区街道、城管、公安派出所以及住房建设等部门加大巡查及保障力度，维护小区正常生产、生活秩序。

　　木头龙小区现正开展搬迁补偿安置谈判工作，业主可与市场主体协商确定具体搬迁条件。根据目前了解的情况，益田集团拆除木头龙部分建筑物是基于部分业主的委托而进行的，如果其他未签约业主认为其民事权利遭受侵犯的，也可通过司法途径予以解决。

　　4月8日，记者从罗湖区重建局证实，此帖内容属实。

　　据了解，木头龙小区建于上世纪80年代，是个有30多年历史的老社区，共有业主1340户。2011年7月，有约800户业主与开发商益田集团签约搬出，每户拿到的搬迁奖金及租金约15万元，开发商为此支付现金约1.2亿元。迄今已搬走约1000多户，开发商支付的总奖金及租金超过1.5亿。益田集团总经理余海告诉晶报记者，从2011年6月份业主搬迁开始迄今两年来，益田集团在租金及补偿方面的投入已超过5个亿。

　　关于木头龙目前未搬迁户的数量，有几种不同说法。已搬迁的业主及益田集团称，钉子户只剩下100多户。但据未搬走的业主称：还有300多户。而据罗湖区驻木头龙工作组称，目前尚在木头龙小区居住的户数的确有300多户，但这些住户中，除了未搬迁的业主外，还有部分已签约的业主，因为孩子在此上学，暂居于此，还有部分是租客。至于到底还有多少未签约的业主，有待进一步核实。下一步工作组将逐门逐户上门家访核实。

　　几位已搬迁的业主告诉晶报记者，那些不搬迁的业主之所以成为钉子户，关键是太贪心，想借旧改发横财，对开发商漫天要价，有的想一套换几百万，要不然就是要求一套换几套、就是相当于用一套房养几代人，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可就因为这少部分人的一己私利，阻隔了整个木头龙的旧改步伐，让旧改工程停滞不前，我们这些搬出去的人迟迟无法回迁，真不知这些钉子户良心何在？”

　　益田集团总经理余海告诉晶报记者，钉子户们的胃口有些太大。“领头的有三四个，是想跟益田分享旧改利益。”据余海讲，几位钉子户带头人的条件是，由他们出面把剩余业主谈下来，作为交换，整个旧改工程的利润，他们想拿10%。

　调查

　　他们为什么要做“钉子户”？

　　未签约业主：不是为了漫天要价，而是为了合法、合理、公平、公正

　　木头龙小区的张女士把左臂伸给记者看，白花花一片，都在褪皮，挺恐怖的样子。

　　“3月14日早晨6点50分，我下楼准备开车去上班，打开后尾箱，想把东西放进去，突然背后有人对我拳打脚踢。

”她描述，打她的是个30岁左右的小伙子，一身休闲服，头戴旅行帽，素不相识。她本能抵抗，那人将她左胳膊拼命扭到背后，压倒在地，拳头辟头盖脑打下来。她拼命呼救，可近在数十米的小区保安却视而不见，后来邻居闻声赶下来，歹徒见状，就跑出小区大门，打了辆的士扬长而去。

　　“小区到处都有摄像头，还有保安目睹，但至今案子还没破，而且那个打我的人有时还能在小区见到，你说这是什么世道？”张女士说，她平时跟小区的人极少来往，也没和什么人结过怨，没理由遭此恶运啊。“惟一可能让人不高兴的，就是我没和开发商签约搬出去，可是迄今为止，也没见开发商有人上门和我商讨过合同事宜呀！”

　　据张女士说，木头龙小区又老又破，她早已烦透了这个地方，开发商开出的拆迁赔偿比例是1：1.3，她本来很满意。“但开发商没取得开发主体资格，我签了，万一烂尾了谁负责，所以不敢签。”

　　木头龙43栋，记者见到了3月26日流血事件当事人之一钟先生。“那天早晨，我在三楼家中听到一楼有人砸门，就跑下去看，见有几十个人堵在楼门口，有人用铁锤猛砸楼门，我就推开他们，上去用身体护住大门，那些人就围上来打我。”钟先生说，他母亲也被那些人推倒在地，跌断了脊椎骨。在钟先生家里，记者见到了71岁的郑月兴阿婆，老人说她刚从医院手术回来，那天她看见一伙人打儿子，上去保护，就被人推倒跌断了骨头，手术花了两万多元，心疼死了。

　　钟先生称，他也认可开发商1：1.3的赔偿比例，也因担心政府批文未下来而未签约。“当初我们曾跟区里要求，在开发商没取得主体资格前，只要区政府和银行给我们出书面保证，承诺将来万一出现烂尾情况，由区政府和银行担责，可他们不愿意出，我就没签字。”

　　另一位未签业主谷先生称，开发商未取得主体资格，就于去年8月开始拆除已搬出户的门窗，11月开始砍树，因此，11月23日数十位未签业主曾到罗湖区委区政府上访反映情况，直到次日凌晨1点，才有区领导及区重建局、公安等部门出来会见，表示要派工作组进驻木头龙，但第二天，工作组未到，大型拆迁机械却进场了，一边拆房，一边砍树。“不具备主体资格就开始拆迁，是违法强拆，政府相关部门为何视而不见？”谷先生说，开发商的行为是公然与国家相关法规及深圳市《城市更新办法实施细则》唱对台戏，与其签约，谁敢保证工程不会烂尾？“有人称我们300户未签业主为钉子户，但我们不是为了漫天要价，而是为了合法、合理、公平、公正，何错之有？做这样捍卫法律尊严和公理正义的钉子户，我们无怨无悔！”

　　“益田集团有人说我们几户未签约的业主领头人，要以搞定剩下的未签业主为条件，和他们交换10%的利润，这是毫无根据的捏造。”一位未签业主领头人表示，“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我们也不会和他们有任何交易！”

开发商回应

　　益田集团：

　　关于主体资格，如同还没鸡，你却跟我要蛋

　　据益田集团总经理余海介绍，2011年6月迄今签约搬出的业主超过1100户，占总数的85%。
但因为“钉子户”阻挠，工程进展缓慢，回迁遥遥无期，所以已搬迁的业主很着急。“着急的签约业主有两大类，一是年纪大的，七八十岁的老人，风烛残年，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怕万一再拖自己等不到那一天。还有就是等待结婚用新房的。”他说，3月26日的冲突，是有些已搬迁业主本来就是这栋的原住户，现在人家回来了，未迁业主们不让人家进去，把楼门锁都换了，人家一生气，就把锁砸了，双方发生肢体冲突。“双方都说自己受伤，但出现了一个奇怪情况，当天受伤的签约业主都按照警方要求去作了法医鉴定，但惟独那个自称脊椎骨断了的老太太不去，为什么？因为根本就是老伤。”他说。

　　“主体资格问题其实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余海告诉晶报记者，主体资格完成是一个过程，分三大步骤：一是政府列入计划立项，2010年3月12日，由益田集团申报的木头龙旧改项目，成为政府批准的第一批城市更新单元，其后的4月19日，市规划国土局明确公告益田集团为木头龙旧改申报单位；第二项是项目专项规划报审，2010年7月罗湖区政府将益田集团的改造规划上报市规划国土委审批，今年4月2日，市规划国土委已通过了相关规划。记者看到了市规划国土委4月2日下达给罗湖区重建局及益田集团的批复，称“你单位申报的《罗湖区翠竹街道木头龙片区更新单元规划》已经市城市规划委建筑与环境艺术委员会2013年第一次会议审批并获原则通过。”

　　“上述两大步骤完成后，第三步才是主体资格确认，主要是与业主签订相关补偿协议，过去规定签约比例是90%，现在规定为100%，签约达到100%主体资格自然完成，但问题是余下的100多户业主不签，主体资格就还需一个过程。”余海表示，100多户业主不签约，却反倒责问益田无主体资格，这就如同还没有鸡，你却要跟我要蛋一样。

　　“一些钉子户说益田无证强拆，完全是歪曲事实。”余海告诉晶报记者，与益田签约搬迁的业主，一方面回迁心切，希望工程早日完成，同时也希望自己的旧房废旧利用，把门窗等物件卖给废品公司，所以门窗都是收破烂的拆的，已拆掉了几栋楼，也是业主委托拆迁公司拆的，益田公司只是协助。“说我们违法强拆，依据何在？”

　　益田集团木头龙筹建办主任助理梁国超告诉晶报记者，外界传闻改造项目利润多大都是不了解实际情况，其实开发公司负担很重。“这里因为是早期福利房，好多都是绿本，将来回迁肯定要换红本，开发商要为业主补交地价，投入很大。同时项目中还包括保障房，都是要开发商出钱的。”他表示，相关批文拖了这么久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政府把华达源小区建设也纳入木头龙项目中，因华达源相关问题复杂难解，大大延误了批文进展。

部门回应

　　利益博弈还在继续

　　“在木头龙旧改的种种纠葛中，政府的角色很微妙，工程是商业行为，签不签约也是商业行业，政府依法无权干预商业行为，但又不能对其引发的民生问题置身事外。”罗湖区政府驻木头龙工作组副组长胡维衡接受晶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木头龙是深圳第一批城市旧改项目，很多问题需要在实践中探索，出现一些问题在所难免。
根据市府新规，开发商要拿到实施主体资格，即单一主体资格，需要业主百分之百签约，所以确实需要一定的过程。

　　关于有称益田集团未取得拆迁许可证即施行拆迁，胡维衡表示，原来拆迁许可证依据的是国务院2001年《城市房屋拆迁管理条例》，2010年原条例废止，而新条例中并无拆迁许可证制度相关规定。

　　“有业主说不签约原因是政府和银行不愿担保，对于商业行为，要政府担保无法可依，至于银行方面，这得由开发商与银行协调，据了解，已有两家银行对益田木头龙项目进行了授信，一个好项目，企业与银行都不会让它落空的。”胡维衡表示，作为政府只能尽监管职责，目前区政府已与益田签订相关履约监管协议，首期监管资金5000万已经到账，二期为3000万，下一步还要监管多少，需根据项目进展情况而定。“这些钱就是预防一旦开发商出现问题，用以保障业主权利的。”

　　胡维衡表示，工作组时时关注着有关木头龙的网帖，对3月14日、25日、26日小区出现的暴力事件都及时跟进。“我们谴责一切暴力行径。”他说，3月14日张女士遭袭事件及后来的几起暴力事件发生后，工作组第一时间都向区重建局通报了情况，还上门看望了张女士。这些案件因为公安已经介入，正在侦查阶段，工作组不好置评，只希望公安早日破案，让是非曲直水落石出。“目前大部分业主已经签约，对于未签的小部分业主，政府将敦促益田集团积极协商，妥善解决。”

　　有未签约业主表示，只要有10%以上业主拒签，开发商就无法拿下主体资格，所以他们决不签约，让益田集团无法成为实施主体。对此，胡维衡表示，就算未签约的业主真有300户，不到总户数的三分之一，无权更换开发商。“签约与未签约的业主及开发商，是不同的利益主体，他们之间的博弈还在继续。”